第360章刺杀江连横
朗日高悬，窗檐儿上的冰溜子滴滴答答地垂下水珠。
江连横照旧把玩着手中那块鎏金珐琅彩怀表，左侧沙发上坐着东风、西风和刘雁声，右侧则坐着闯虎和喇叭嘴。
楼上隐隐传来孩子的啼哭声，仿佛从清早开始，就从来没停过。
江连横不禁皱起眉头，表链旋转着绕过手指，落入掌心。
“闯虎，段志贵的官邸，去没去？”
“去了去了。”闯虎赶忙应声答道，“昨天晚上，在他枕头边儿上留了便签，还摆了一颗子弹，估计这老登现在已经吓坏了。”
双方交火，江连横的反应已足够迅速，连扣了两下扳机还手，击中那浪人左肩。
他原本也不是为了赏钱而来，而是为了报答江家曾经救过他们一命。
江连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：“拖出去，拖出去！”
枪响的同时，刘雁声突然从浪人的身后窜出来，将其合腰撞翻。
摸头不热，喂奶不吃，躺也不是，坐也不是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是……”
小花嗫喏道：“老爷，不是承业哭，是江雅。”
“扯淡！有脏东西也是找我！”江连横心疼地摸了摸表盘，转头走下楼梯，“东风，东风！去老贾家请大夫去！”
又是两声枪响，却来自另一个方向——
“元凶段志贵，帮凶张雨亭，全都别想跑！”
但这次不同。驱逐段志贵，奉人治奉，是在张老疙瘩的亲自策划下，整个奉天衙署全部默许的行为，要的就是人尽皆知。
“这天儿是暖和了哈！”江连横感慨道，“一年又一年的，真快啊！”
李正西见状，不由得咒骂一声，心中暗想，这帮小年轻的不开窍，恐怕非得动手打残几个才能消停。
……
李正西狠狠地将他推进车厢，随后冲着弟兄们大喊，“撤了！撤了！留五个人跟车，剩下的往东跑，往东跑出附属地！”
江连横像其他看客一样，循着动静朝右边望去，却见七八个手持相机的洋记者，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似的，一齐冲这边赶来，还没等靠近，便已经举起照相机噼里啪啦地按下快门。
黑短褂应和一声，疾步穿过街面。
“还是那样。”李正西有些乏味地回道，“隔三差五在附属地的小酒馆碰头，到现在也没看出来有什么行动。”
东洋浪人再次举枪！
“那当然，那当然。其实吧，我这人平时挺内向的，不善言辞，而且还有那么点儿避世情结。各位大哥可能对老弟有点误解。实际上，什么能说，什么不能说，我心里向来都有数——”
“快送道哥上医院！”李正西狂奔过来喊道，“鬼子的巡警要追过来了！”
刘雁声从神游的状态中惊醒过来，忙问：“道哥，什么事儿？”
然而，他异样的举动，早已被西风尽收眼底。
张老疙瘩鼓动“奉人治奉”，一方面是为了夺权，另一方面就是要把段志贵推上风口浪尖，让他独自背负拥护帝制的骂名。
又是一声枪响，刘雁声浑身一抽，骂道：“我顶你个肺，打我箩柚，死扑街，打我箩柚喇！”
“快把横幅拉起来，惩办反动军阀！”
说给那些只会装好汉的软骨头，他们随时会出卖江家的“好意”。
二者皆非源于江连横的本意，但又切实出自江连横的手笔。
恰在此时，大街北段又掀起一阵骚动。
“啥？”王正南忙说，“那我也跟你过去！”
李正西不禁心头一凛，关切地问：“哥，江雅……咋的了？”
“凭什么抢咱们东西？”学生怒道，“我们不走！惩办国贼，誓死抵抗！”
王正南撂下手中的账册，皱着眉头绕过柜台，小声问：“你找我东家有事儿？”
可现实的情况是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些事，人们步履匆匆，各自为生计奔波，根本无暇驻足停留，骂骂段志贵或许还行，一听还要骂当权派，便立马唯恐避之不及，应者寥寥。
“道哥，这事儿我去就行了。”
数声枪响，有黑短褂应声倒下。
那男生十七八岁的年纪，眉心相连，生得又瘦又高。
江连横立马捡起来，情急骂道：“他奶奶个腿儿的，作什么妖！摔坏了我削伱！”
……
他着了魔似的，一边念叨着，一边穿过街头。
两个留辫子的中年男子走上前，狞笑着说：“忠民同学，你这样吃里扒外，可有点儿不地道呀！”
江连横拧着眉毛进屋，本打算抱起女儿哄哄。
李正西心头一紧，来不及废话，左脚弓步蹬地，恨不能直接将自己的身子横甩出去，恰如饿虎扑食一般，斜刺里杀出，径直将那男生撞翻在地。
“驱逐复辟元凶段志贵，惩办反动军阀张雨亭！”
胆大的男同学立马上前理论：“你们要干啥，这是附属地，我们想发啥就发啥，传单还我们！”
“哥，你放心，初稿我马上就写完了，咱就走‘黑幕小说’这一派！”
好在，他尚且明白最根本的处世原则，即人人助我，我助人人。
他原以为，在审讯室内见到的大背头，真是个仁人志士。直到对方开始鼓动他们进行暗杀活动时，他才猛然惊醒，学生不过是棋子罢了。
裴忠民焦急地站在门口，踟蹰了片刻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，便立马转过身，朝大街上疯跑而去。
“砰！”
“呃……我们也不知道老爷上哪去了，要不你在这等一会儿吧。”
与此同时，大街南段又突然响起了警哨声，两个黑帽子正快步朝这边冲来。
江连横这才“反应”过来，哭声来自主卧，于是便回身走到胡小妍的房间。
“先生留步，请为国家发声，请为奉天发声！”
李正西扑腾站起来，随后赶忙用手掐住男生的喉头，转头冲十来个弟兄喝道：“压住这小子，快去护着道哥！”
江连横点头道：“写完先给喇叭嘴看看，让他把姓段的那点脏事儿传出去。”
他不像其他人那般亢奋，而是双手插兜，站在一旁来回转悠，既没有抵抗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，看上去十分纠结、犹豫且踌躇。
“砰！砰！砰！”
“诶？忠民，你来这里做什么？”
“没有没有……好吧，说实话，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。”
刚走到楼下，却又迎面撞见慌里慌张的西风。
没想到，孩子一见他来，反而哭得更凶。
“记者来啦！记者来啦！”
“没什么，没什么。”
江连横早已拔枪入手，迎面赶来，冲街口大喊：“鬼子来了，快把西风带上！”
说完，他便立刻冲出门外，看了看街面上慢吞吞的马车，最后干脆咬牙往小西边城门跑去。
街边站着二三十个少男少女，举着横幅，向过往的行人发放传单。
惩办复辟元凶，刺杀土匪恶霸，你就是华夏的英雄，受万人追思，享青史留名……看看那些仁人志士，抛头颅、洒热血，你要行动起来……牺牲在所难免……你不会白死……不想当英雄吗？
“我要当英雄了，我要当英雄了。”
见形式不对，他也只是隔街冲西风使了个眼色。
东洋鬼子的叫骂声越来越近，警哨此起彼伏。
窗檐儿上的冰溜子终于不堪重负，“啪嗒”一声落在地上，摔得粉碎。
待到行至纵横货运保险公司的时候，裴忠民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正走到玄关的时候，看门的小弟突然走进来说：“道哥，外头有个小叫花子找三哥。”
“我！”
“他的家底，扒出来了没？”
他的眼神飘忽不定，四下里寻摸、张望，最后定在街对面的拐角。
江雅像是撞了邪似的嗷嗷直哭，胡小妍、许如清和宋妈，三個女人围在她身边，使尽浑身解数，愣是怎么哄都哄不好。
大小姐从来没这么作过人。
“家里待得闹心，你瞅，我爹给我的表都让这丫头摔坏了，顺道去修修。”江连横摆了摆手，“而且，你脾气太急，对付那帮小年轻，你得哄着，不能光来使硬。走走走！”
“砰！”
“对！惩办国贼，誓死抵抗！”
李正西应声起身：“估计是有什么情况，道哥，我出去看一眼。”
同时，他又不禁费解，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，值得荣五爷如此忍让、拉拢。
“那没事儿！死不了人！”
出乎意料的是，平日里最爱哭闹的江承业，此刻正坐在婴儿床里，手里把玩着一个木雕小坐狮，在母亲的逗弄下“咯咯”直乐。
“快抬上去！抬上去！”李正西一边咆哮，一边冲拐角举枪还击，“上车上车！”
却不想，还没走出多远，就被街对面的一辆马车叫住。
一组以身作盾，将江连横团团护住；另一组则冲到刘雁声这边，一脚踩住东洋浪人的手腕，照着鬼子的后脑，一枪毙命。
“甭可惜了，我心里有谱！”江连横站起身道，“得，你也别闲着了，去柜上帮南风拢拢账去吧。”
两人的身形俱是踉跄，但江连横的伤势明显更重。
“谁他妈在这妖言惑众？传单拿来，拿过来！”
他拿出鎏金怀表，想逗逗女儿，却被江雅一把夺过来，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众弟兄连忙将脸色惨白的江连横周进车厢内。
“你这腿脚就别跟我争了！”刘雁声转头道，“忠民，大功一件，等着回头赏你。”